父親離開我們十個年頭了,但和他共同度過的歲月,仍不時浮現(xiàn)在眼前。
我的父親,名長楹,一輩子的職業(yè)是教書。1978年秋后,從外地調回尚莊老家任教的父親,在新翻建的祖屋西側,自行設計,簡易畫圖,請鄉(xiāng)村木匠做了一櫥、一桌、一椅,設置了一間小小的書房。在那個特殊的書荒年代,我們家的書房、書櫥、書桌、書籍,儼然成了偏僻鄉(xiāng)野的一道迷人風景。夏日夜晚,月色溶溶,躺在藤椅上,母親在庭院里灑水、切瓜,父親講述書中的故事,啟迪我懵懂初開的心靈。
回憶起來,我的童年時代,父親在外地工作,和他相處的時光并不多。中小學讀書時期,雖然生活在他身邊,但日常要求甚嚴,除了望而生畏,難有更多了解。直至1990年代后期,父親退休,母親病故,我結婚成家。朝夕相處中,對他才有更豐富的認識與感悟。
父親退休后,重拾年輕時的詩詞、散文愛好,抒寫了數(shù)十篇散文及近四百首詩詞,并編印成三本《歲月留痕》。父親的詩詞、散文往往緣事因人而發(fā),性情文字,很顯真摯。他的筆下大都是他熟悉的身邊人,有撫育他成長的祖父母、父母,有他摯愛的親人,有他讀書求學時期的恩師,也有他教學生涯中喜愛的學生及工作生活中結識的友人,字里行間流淌著溫和而又深沉的愛。
父親對世間的人和物都心懷深情。我們家的鄉(xiāng)村老屋,閑置多年。1980年代,村里不少人有意向購買,但父親從無出售意愿。他常說,這間老屋是我出生成長、安身立命之所,歷經(jīng)百年滄桑,豈能一賣了之?父親不但沒有賣掉老宅,且多次花錢修葺。每年春秋季節(jié),他都要從城里返回老家居住一段時間。有一年,他還動情地抒寫了二千多字的散文《故鄉(xiāng)的老屋》,記載了老屋的歷史變遷。
父親平常話不多,卻很有主見,正如古人所說:吉人寡辭,言必有中。他常教育我們要待人以真,與人為善;要處世以誠,襟懷坦白。年少時,總覺得父親老實得近于迂拙。時隔多年,重讀這些詩文,不時引起我的情感共鳴。
父親是個感情不外露的人,卻是個很有內(nèi)涵的人。汪曾祺先生晚年作過一首自述詩,其中寫道:“我有一好處,平生不整人。寫作頗勤快,人間送小溫。”這段“素描”,也不妨引以為我父親一生的生動寫照吧。
作者:顧正生
來源:揚子晚報
圖片來源:視覺中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