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的蘇北,陽光像融化的蜜糖,黏稠地流淌在黃河故道上。這條古老的河道,像一位慈祥的老人,靜靜地躺在蘇北平原上,看著一代又一代人從他身邊走過。河岸邊的蘆葦在熱風中輕輕搖曳,幾只白鷺時而掠過水面,時而停駐在淺灘上,仿佛在守護著這條沉睡的巨龍。
在新沂學生資助中心,我見到了八個穿藍馬甲的年輕人。他們都是從這里走出去的受助大學生,現在又回到這個起點,以“過來人”的身份為學弟學妹服務。李老師如數家珍地介紹著貸款數據時,眼睛里閃著光。“2412人”,這個數字從他嘴里蹦出來,輕快得像一粒跳動的豆子。“兩萬元的貸款,對有些人來說不過是幾頓飯錢,”他指著墻上貼著的還款流程圖說,“但對這些孩子來說,卻意味著命運的轉折。”
午后,我們在新苑小區遇見了一把舊蒲扇。它在一個白發老人手里輕輕搖動,為她那個考進新沂中學的孫子送去涼風。老人叫王阿婆,今年七十二歲,孫子小明是她一手帶大的。“孩子的老師就像媽媽,”王阿婆說著,用粗糙的手抹了抹眼角,“去年冬天,李老師還給孩子買了件羽絨服。”我看見她眼角的皺紋里藏著淚水,這讓我想起村里那些搖著蒲扇的老人,他們總是用最樸素的方式表達最深沉的愛。
“哎呀,老周!”在泗洪中學的廊檐下,我們見到了久違的周老師。他健碩的身姿,讓人想起校園里那排挺拔的白楊。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姑娘正在填寫助學貸款申請表格,她叫小芳,今年考上了南京理工大學的“智能制造專業”,聲音清脆得像洪澤湖的晨波。“丫頭從小就知道用功,”她的父親,一位樸實的農民,用粗糙的雙手不停地搓著衣角,眼里卻滿是驕傲。
走遍泗洪八個下沉辦理點,空調送著清涼,飲水機吐著氣泡,墻上“不讓一個孩子因家庭經濟困難而失學”的標語紅得耀眼。最動人的是那些細節:懷孕六個月的王老師擦拭額頭的汗珠時,一位家長默默遞上紙巾;系統卡頓時,志愿者小劉的手指在鍵盤上輕盈跳動,耐心地一遍遍嘗試。有位辦理助學貸款的準大學生說:“這里不像辦事大廳,倒像家里的客廳。”他說去年姐姐也是在這里辦的貸款,現在已經讀研了。
暮色中,周老師的辦公室還亮著燈。書柜里的政策文件按年份碼得齊整,健身啞鈴擱在墻角。他說這些年就琢磨透一件事:“資助不是施舍,是給雛鷹一片逆風展翅的云。”這話讓我想起黃昏時在洪澤湖大堤看到的景象:退耕還濕的灘涂上,一群白鷺正領著幼鳥試飛,它們撲棱著翅膀,在夕陽中劃出優美的弧線。
在睢寧資助中心,趙老師給我們講了一個令人心碎的故事。三年前,她資助的一個叫小梅的女生,從小被遺棄,由殘疾的養父撫養長大。“那孩子特別要強,”趙老師摩挲著桌上的相框,里面是小梅的畢業照,“每天走十里路上學,冬天手上全是凍瘡。”小梅后來考上了南京審計大學,卻在去年冬天因一場感冒引發心肌炎,永遠離開了人世。窗外的梧桐樹葉沙沙作響,仿佛在替未說完的故事嘆息。那個如流星般劃過夜空的女孩,讓我想起村里那些過早凋零的花朵,也讓我們更加懂得珍惜眼前每一個需要幫助的孩子。資助工作者往往就是這樣,既要當擺渡人,也得學會在遺憾中種植希望。
回程時,夕陽西下,黃河故道兩岸的新樹已經吐露新芽。這些嫩綠的新葉在晚風中輕輕搖曳,仿佛在向我們招手。這不正是愛的力量嗎?今日播下的種子,來日必將長成參天大樹。那些資助工作者們,就像夜空中的繁星,雖然每顆星星的光芒都很微弱,但他們匯聚在一起,就能照亮每個孩子前行的路。
在這條古老的河道旁,我看見了人間最美的風景:不僅有壯麗的山河,而且有人與人之間那份純真的愛與善意。這份愛,比陽光更溫暖,比星光更永恒。它流淌在助學貸款的每一份表格里,隱藏在每一位工作人員額頭的汗珠中,更鐫刻在每個受助學生感激的眼神里。這或許就是生命最動人的模樣——在低谷里播種希望,在苦難中點燃星光。
作者:袁旭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