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時節,天高云淡,清荷凌波,梔子花香。適逢芒種,偕家人驅車百公里前往安徽和縣尋訪唐代大詩人劉禹錫所居陋室。
據史載,劉禹錫因參與王叔文領導的政治革新運動,得罪了當朝權貴,被貶至和州任刺史。按規定,他應住衙門內三間三廈的屋子,但和州知縣故意刁難,讓他三次搬家,最后僅給他一間斗室。劉禹錫對此雖憤懣不平,但仍坦然處之,寫下了千古名篇《陋室銘》,以表達自己安貧樂道的生活情趣和高潔傲岸的道德情操。
千余年間,陋室屢經損毀,宋代、明代、清代都對陋室進行過擴建和重建。1986年,陋室由安徽省及和縣撥款修葺,列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2008年,安徽和縣斥資千萬元改造劉禹錫故居,逐漸形成了如今的陋室公園及相關紀念建筑,成為人們緬懷劉禹錫、感受其精神品格的重要場所。
呈現于世的劉禹錫陋室具有清代徽派建筑風格,黛瓦白墻,斗拱飛檐,清新淡雅,莊重靈動。同時融合了江南庭院特色,院墻依山而建,自然隨勢,院內石鋪小徑,綠茵滿地,松柏常青,營造出恬靜清幽的氛圍,人們可以在此駐足休憩,感受自然之美與文化之韻。正中陋室為三幢九間的建筑,呈“品”字形分布,整體布局緊湊合理,主室內擺放有古琴和桌椅、床榻等家具,營造出溫馨舒適的居住氛圍,布置典雅莊重,古樸生輝,偏屋則相對簡樸小巧,體現了主次分明的空間秩序。小院與周邊的龍池、聚賢山等自然景觀相互映襯,直觀再現了“天人合一”的自然理念。
院前廣場上矗立著劉禹錫的雕像,手握詩卷,神情凝重。周邊石路林間苔蘚斑駁,頗有雅趣,讓游人在此可以感受到這位“詩豪”的不屈精神。其人一生從不向命運低頭,奉行“我的人生我做主”的信條,甚至連自己的墓志銘都是生前親自擬就,也不假手他人評價自己。在他的眼里,秋天并不寂寥,“晴空一鶴排云上,便引詩情到碧霄”;挫折不算什么,“沉舟側畔千帆過,病樹前頭萬木春”;歷史總是向前,“芳林新葉催陳葉,流水前波讓后波”;老了并不可怕,“莫道桑榆晚,為霞尚滿天”……,居住的環境差更是毫不在乎,“斯是陋室,惟吾德馨”。
院內 《陋室銘》的碑刻是絕對的文化瑰寶,尤其是由唐代書法家柳公權親筆書就的版本更是備受珍愛。柳體書法剛勁有力,將劉禹錫的豁達精神展現得淋漓盡致。碑廊則匯集了歷代書法名家的墨寶,遍布《陋室銘》的各種版本,它們各具風格,或蒼勁,或飄逸,展現了中國書法的豐富藝境。
“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。水不在深,有龍則靈”。劉禹錫的《陋室銘》僅寥寥八十一字,卻如同一面明鏡,照見了千年前文人的精神境界,也讓后世讀者在浮華塵世中,覓得一方心靈的凈土。
初讀《陋室銘》,最令人動容的是那份對生活的通透理解。在世人競相追逐華屋美宅、功名利祿之時,劉禹錫卻能安于“苔痕上階綠,草色入簾青”的陋室。青苔蔓延臺階,綠草映入簾櫳,這般在旁人眼中略顯荒蕪的景象,在他筆下卻充滿詩意與生機。這讓我明白,生活的品質從不由物質堆砌,而在于內心的態度。正如陶淵明“結廬在人境,而無車馬喧”,真正的寧靜與富足,源自對生活本真的熱愛,以及不被外物左右的心境。
再讀此文,被劉禹錫的精神境界所震撼。“談笑有鴻儒,往來無白丁”,陋室雖簡,卻匯聚了志同道合的友人。他們在這里談詩論文、縱論古今,思想的碰撞與交流,遠比物質的享受更令人滿足。這讓我想到,人生在世,精神的滋養與靈魂的共鳴才是珍貴的財富。同時,“無絲竹之亂耳,無案牘之勞形”,則是對世俗紛擾的一種主動遠離。在當今快節奏的社會中,人們常常被各種繁雜事務所裹挾,陷入無盡的焦慮與疲憊。而劉禹錫的這份灑脫,恰似一劑良藥,提醒我們要學會取舍,拒絕不必要的紛擾,守護內心的寧靜。
細細品味,《陋室銘》更是一種人生哲學的體現。“南陽諸葛廬,西蜀子云亭”,劉禹錫以諸葛亮和揚雄的居所自比,表明自己雖居陋室,卻心懷大志。這讓我懂得,環境并不能決定一個人的價值與成就,真正的強者,即便身處困境,也能堅守自我,追求理想。就像蘇軾一生宦海沉浮,多次被貶謫,卻始終能在困境中找到生活的樂趣,留下無數傳世佳作。
《陋室銘》歷經千年,至今仍散發著迷人的魅力。它教會我們以豁達的心態面對生活,以純粹的心靈追求精神的豐盈,以堅定的信念堅守內心的理想。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,重讀《陋室銘》,恰似一場心靈的修行,讓我們在喧囂中尋得寧靜,在浮躁中沉淀自我,以清歡之心,笑對人生。
羅輝